“王爷来了，散摊子散摊子！”
众人正看得聚精会神，不防殷景仁伸手突地在棋盘上一划拉，棋子散落一床。众人回头，见刘义康、刘义季兄弟两个站在门边，愕然不解地看着他们。
文帝道：“大家随便坐吧。”说完撩起袍角，自己居床正中位置坐了。
刘义康奇道：“本王有些糊涂了，你们这是唱得哪一出？”
文帝微笑不语，以目示意慧琳。
慧琳道：“王爷，这是我的主意，在此向王爷请罪了。”
刘义康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帝道：“四弟，如果提前让你知道这个局，戏就没法唱，至少唱得没味了！”
殷景仁道：“甭说王爷，下官当时也有点糊涂了。”
慧琳道：“王爷以为陛下真的要北伐么？”
刘义康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布衣道士，在他身上究竟有一股什么难以驾驭的力量既让群臣待若上宾，更让皇帝尊称为先生呢？说话时不卑不亢的语气无形中透露出傲然独处、根本未将人放在眼里的讥讽让刘义康隐隐觉得不快。
“收复失地，拯救六州百姓于水火，这是陛下即位以来的隐忧，北伐势在必行，不过不是当前。诸位大人可记得当年先帝为前朝太尉时，率军西征姚泓，一鼓踏平长安边陲。为何得而复失？”慧琳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过敏，谁都知道原因就在于留守军将互相攻伐，最后在庐陵王刘义真手中一败涂地，大家都不由替他担心，却见文帝一脸笑容，并不在意。
慧琳在地上不住踱步，脸色一变道：“目前情势与当年大致相同，甚至危于当年。”似乎有些危言耸听。
殷景仁闭目抚须，不住暗暗点头。王昙首双手扶膝，抿声静息。唯王华瞪大了双眼，唇角略带高讥嘲。
“陛下，王爷，当年先帝出兵，朝中留守重臣刘穆之病危，以致后方空虚，先帝不得已率众东归。现下，陛下继位不过三年，朝中臣僚多属旧众，大权掌控在顾命佐臣徐、傅二人手中，谢晦镇守荆州，卡建康上流之重。徐、傅二人虽数次上疏请辞，不过都是明摆着的，他们自侍为两朝重臣，陛下一则年幼，二则对朝政尚不熟悉，三则陛下仁德聪慧，不失尊重，断不会诏准。所谓请辞表疏不过是番客套。当年营阳王偶有失政，身为臣僚不加规劝，本已是大罪，谁料竟丧心病狂犯上行逆。堂堂天朝王爷，前庐陵王竟被这伙乱臣贼子废杀，古往今来，佞臣何甚于此，何恶于此！”慧琳越说越激动，脸色涨得通红，眼眶润湿，“当年我慧琳饥寒交迫，险些饿毙街头，是庐陵王将我救起，拢之门下，王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慧琳纵粉身碎骨难报万一。我常常想起在历阳…光天化日，我与庐陵王在历阳城西马家巷口遇到了一伙贼人，他们一律黑布蒙面，明火执仗，舞着长枪大刀，径直冲向王爷车驾。当时王爷身边不过十数人，我们杀了半个时辰。整个历阳郡街头，没有一个老百姓，没有一个衙门军将，哪里是强盗，分明是谢晦此贼！”
刘义康喟然一叹，双目微闭，嘴里喃喃道：“大哥，二哥，你们死的好惨！”泪水顺着脸颊奔泄而下。
慧琳又道：“当世有此佞臣奸邪，如若陛下稍有过失，言行触及他们，他们会不会…陛下虽居朝宫，内外大权却握于他人之手，因此今日情形势不容乐观。”
话音未落，王华拍案而起：“这伙奸佞狂徒，我王华恨不得手刃了他！”
殷景仁叹了口气道：“清肃朝纲，整饬奸邪，为首要之任。恰如慧先生所言，后方不安，危如累卵。”
刘义康道：“这出戏唱好了，若能除尽朝内奸臣，本王这个角演定了！”
文帝道：“寡人为什么说要办大事，这就是大事，北伐不过是个籍口。选派外监万幼宗赴荆州征求谢晦此杀人贼不过是为稳定此人，先除朝内，再伐谢贼！寡人要动兵，不过不是北伐，而是要西讨！”文帝转瞬脸色狰狞，“万幼宗可否安置妥当？”
殷景仁道：“陛下放心，下官已让万大人去京口休假去了。”
文帝道：“好，让他好好在京口修养吧。徐羡之表面上沉稳和善，实质上一肚子卑劣之想，他是首犯。傅亮撤查三司时，以权贪墨，中饱私囊，将数百万钱据之所有，平日里以清廉自称实是天朝最大蛀虫！至于谢晦，当年其兄谢瞻谢大人为何与他扎篱分家，正是恶其贪欲，谢瞻曾数次规劝，却置若罔闻，连自己的兄长都不屑之人，可知其性何其恶。建康城内私置田产庄园十数处，荆州任上贪污受贿，买官卖爵，其行可诛！彭城王虽职守任事，却悉心天朝政事，一手掌握了这几个奸佞罪证，可谓功劳不少！”
刘义康大愕，自己何曾掌握他们罪证了。一抬头见慧琳笑吟吟地看着他不住点头，蓦然大悟，原来慧琳给他的表疏竟是揭露了三人罪证！这样一想，原本对他的厌恶消失干净，代之而来的则是莫名感激。
刘义康迅即跪倒当地：“陛下，这都是皇弟应该做的。大哥二哥身遭不测，皇弟早就恶得切齿。皇弟现下请求陛下下诏，皇弟要亲手擒拿此三贼，剖其心肝，看看他们的心是怎么长的！”
文帝恶恨恨一笑道：“寡人杀他们如同捏死几只蚂蚁。不过，寡人不想在朝野引起震动，此事宜于智取，各个击破，寡人实在不想动血腥。寡人只惩首恶，其余一概不予追究！从今日起你们几个就日夜守候在崇明宫，具体行事由彭城王和慧先生再加细议。”
“皇弟遵诏！”
文帝长舒一口气，抬头望着殿外重重叠叠的屋檐，阴森森道：“不知荆州谢贼此时在干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