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道:“你还有脸提刘太尉,我正要解你至建康,由刘太尉处置……”刘义真倏地从身边军士手中夺过刀,不耐烦道:“此般奸贼,何用我父亲来处置,我就要杀你。沈田子,你不是鱼死网破么?我倒要看看是你这条鱼先死,还是我这网结实!”

王修大惊:“刘大人,不可!”

刘义真理也不理,挺了手中长刀隔网向沈田子砍去。尽是手劲微弱,刀锋仅划开沈田子衣甲。沈田子紧咬牙关,既不讨饶亦不呼痛,周围军士莫不暗服其胆量。

刘义真将刀往地下一掷,指了沈田子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他杀了他,还用爷动手么!”

周围军士挺刀看着王修,不敢动手。

刘义真恨恨地盯了王修一眼,怒道:“长安城爷说了算,连爷的话也不听了么!”

军士们这才蜂拥上前,乱刀四起,顿时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沈田子剁成肉泥!

王修长叹一声,掉头向城内走去。

刘义真朝王修背影呸了一口道:“主意是你出的,又想当好人么?长安城听你的,要我刘大都督干什么!”

城门军士指了门口早已被缚紧的十余名沈田子亲军道:“刘大人,他们如何处置?”

一伙军士道:“刘大人饶命,刘大人饶命!”

刘义真道:“沈田子的一伙王八蛋,还有好人么?给我全部坑了,一个不留!”

一干军士绝望地嚎叫不已,刘义真看也不看,倒背双手,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一阵悠扬低沉的洞箫声越过长安汉雀大街两旁重重叠叠的廊檐兽角,抑扬顿挫,似泣如诉,时而高亢入云,时而清悠柔婉,时而恬静古朴,起伏盘绕,回旋往复,奏至激越时,间或伴杂脆竹敲击,在整个斜阳西下、沐浴在通红晚霞的长安内城北缓缓彻响。汉雀街上过往行人被这阵曲腔优雅的箫声深深吸引,不自觉放慢脚步侧耳伶听。

晋安帝义熙十四年冬,朝廷安西都督刘义真、安西长史王修诛杀沈田子后,夏国十万大军调整战略部署,采取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策略,分五路向群龙无首的朝廷南北两路大军发起进攻。

年仅十二岁的安西都督刘义真惊恐异常,这才想起王镇恶、沈田子如若活着,夏国必不敢如此嚣张,顿感失悔。长史王修火速下令两万军马向长安方向退却,赫连勃勃大军随后跟进。在朝廷大军如潮水般撤入城中当日便将长安包围得水泄不通。

围城已有半月。

城中军民万分恐慌,缺粮缺水窘境日显。不断有小道消息在长安民众中私传,称长史王修率军既不出战亦不撤离,已与赫连勃勃暗中联络,打算偷偷将剿没王镇恶一应珠宝财物送抵夏国大军营中,以求自安。

城中军士多为江南人氏,困守长安,求胜无望,欲撤不能,整日出没酒肆春楼,耽于酒色,聊以自娱。

洞箫所奏恰是一曲“江南水长”,南朝军士听得莫不唏嘘喟叹,或怀中抱了刀枪,或放了酒碗,或倚楼眺望,或一屁股坐卧街头,闭眼聆听。听至伤情处,一刹悲声四起。一些军士抱头抽泣不已,起先尚不敢放声,唯任思乡之泪放纵。这股潜潮迅速在内城朱雀街一道流淌,半晌工夫,回望江南父老、倍思青山碧水的忧思传遍全城。部分受伤、已觉回乡无望的军士率先放声痛哭,巡城守军亦视而不见,别过头忍不住悄悄抹泪。

一队披挂整齐、甲胄鲜明的骑兵急驰至朱雀街最为豪华的“天盛客”酒肆楼下。一名凶神骠悍的军士挥鞭指了楼上大骂:

“何人如此大胆,敢当众奏此靡寐颓废之音,欲乱军心吗?”

本来紧闭的二楼窗户啪地大敞,从楼上飞下一把大茶壶,在军士面前击得粉碎,接着一声暴喝传下:

“日你娘的,王修那个老王八蛋给夏贼送礼,以求保命,他想多活几年,爷却不怕。箫是爷吹的,让王修老儿来,看他敢把爷怎样!”

楼下军民一愣,见二楼窗棂上刘义真偏腿骑在楼栏上,双手叉腰,指着楼下破口大骂。

“刘大人!”楼下军士忙跪了当街,磕头不止,“冒犯刘大人尊驾,请恕罪!”

刘义真道:“还不给爷滚!爷就是爱听这音!咋了,回去告诉王修老儿,有胆让他过来拿爷!爷在这里等着,哪也不去!”

楼下军士忙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惶惶起身,连马也不敢骑,原路垂了头转眼不知去向。

刘义真跳下楼栏,拍拍手对楼上席间的五六人道:“真他娘的扫兴,再上一坛酒来!”

以刘义真之尊,城防吃紧,连日来与谢灵运早出晚归,在街上疯逛。幸全城军民悉知刘义真名为安西都督,实权却操持于王修之手,不过是个坐纛将军,况是年幼,亦不已为意。

店家是个五十余岁的汉子,叹了口气,挥手让伙计下楼取酒。

“诸位爷,小人本是江南丹徒人氏,去年随太尉大军西进至此,原想萌太尉佑护,倾家荡产在此开张这座酒楼。不料时局难料,转眼靡烂致此!”

刘义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指敲打着桌子,对谢灵运下首坐的三个汉子道:“你们说说,咋地想起过来找我。我手中可是无钱无粮啊!”

那三个汉子正是当日灞桥代王村城隍庙相识、原王镇恶部下营将段宏、王恢矛、贾元正三人。

段宏道:“刘大人,这位店家所言极是,刘太尉苦心经营之势不想未及一年便不堪收拾,我虽位卑职微,看不惯王帅贪婪秉性的头脸。贼军压境,别人说什么不理会,可说王帅会举旗谋反我却不信。”

贾元正接口道:“是啊,王帅实死得有些冤。刘大人,谢大人,想是我俩与二位大人有缘,老天爷让我们三人侍候刘大人来了!”

王恢矛道:“我们以刘大人马首是瞻,豁出这条命也要保护刘大人,夏兵胆敢犯城,我王恢矛手中长刀决非吃素,为刘大人鞍前马后以死效命!”

不过多长时间,谢灵运倏觉这个鲁莽将官口头已是这般活泛,想来当日一个笑话将两人拉得近了,定是学贾元正之故,当下微微一晒,也不在意。

刘义真道:“老谢,别老把着那支箫,长安城这不死不活的,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谢灵运道:“刘大人,你岂不知我与这三位大人一样,位卑职微,说又何用?那王长史又不听,与其无用不如不说。”

三人听了连连咋舌,谢灵运不过一中郎侍官,竟敢当面对刘义真发牢骚,也是胆大。刘义真毫不在意,隔桌探身在谢灵运肩上重重一拍道:

“老谢,你放心,跟着我,回到建康我定给你个大大的官职!”

谢灵运笑道:“刘大人,现下想来,当初彭泽陶县令陶渊明说的好啊,聊娱此生,寄情山水,真是幸事!”

刘义真道:“说远了,城外夏兵虎视眈眈呢。”

谢灵运忽地想起什么,对店家道:“这两日咋地不见芸秀,她不在么?”

刘义真道:“老谢,我说一有空你就拉我到这里,原是心里惦着人家芸秀姑娘!”

店家道:“今日前晌去了外城冯家绸缎铺子,现下还没回来。”

正说着,楼下吵乱不堪,街上行人大声叫喊,呼儿携女。众人大惊,纷纷起身,听得楼梯下嗵嗵脚步声急惶惶地上来:

“爹!”一腔脆盈盈的声音传上。

一位年约十六七岁,上身着宽松吊裙衣,外面套一件半袖羊毛暖披风,眉柳弯弯、秀媚明眸、脸色绯红的姑娘跑进来,匆匆扫了众人一眼,对店家道,“爹,夏兵攻城了!”

刘义真抬腿照正看得两眼发痴的谢灵运屁股上就是一脚:

“老谢,没听见么,夏兵攻城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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