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两轮牛车吱吱嘎嘎缓慢地行进在洒满晕荡迷离的斜阳余晖的古道上,轮幅似乎已不太圆整,随着车驾不断左右摇晃,轴轮内间或发出“叭叭”脆响,车上蒙着的一层桐油浸染青布围幔破烂不堪,紧贴车身的地方,几块条布随风飘起,露出了夹层内的粗黑麻布。

整个车驾看上去好象要散架,路上来住行人看了莫不担心。

驾车老牛边走边嘴里反刍,笼头上沾满了白花花的粘液,偶尔呼哧呼哧喘几口粗气,身子狠力甩动几下,车子一晃,将坐在辕驾上、怀里抱着缀满红缨缰绳的汉子惊醒了。

汉子青布幞头,不过四十余岁年纪,手中长鞭远远在牛头上方一晃,口里吆喝着:“哞咦,不能匀着点劲,姚大人好不容易才睡着。”

一头骂着,跳下车用力束束牛背上的套架。抬头望望天色,最后一抹残霞已渐渐隐入一望无垠的地平线之下,头顶上方茫茫苍穹之上,万里晴空的蔚蓝底色中已零零散散缀了数十颗一眨一眨的星宿。

“刘三,离村子还有多远?天黑前找个歇脚的地方,赶了一天的路,牛怕也累了。”从车上钻出一位同样四十岁左右,一身青布长袍,脸形瘦削,眼窝深陷,好似有数日不曾好好合眼的汉子,眯着眼朝官道远方深深眺望。

刘三回身指了远处黑黝黝的大片树林笑道:“姚大人,不远了,再走七八里就到了陈家镇。”

被称作姚老爷的汉子正是清和郡清和县令姚长正。

四个月前,得知身在数百里外的家中母亲活活饿死时,同样饿得头昏眼花的姚长正大叫一声,晕在当场。依照朝廷规矩,姚长正辞官回家居丧守孝。清和郡太守刘严风亲自主持,在治内募了一些钱,帮姚长正安排后事。因职守未过芒种节令,任职不过三个月的姚长正将五斗俸禄悉数留给下一任,辞官不到十日。

清和郡守刘严风接到寿阳城宋王刘裕王令,令姚长正夺情罢孝,只准予一个月假期回家奔丧。一个月后仍回任就职。按规定,官员奔丧辞官,必须回家守孝三年,期满方可回郡内待守,以补缺任。

王命夺情,月满留任,这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的特誉殊荣,说明这官当得称职,比之年终述职之评称职不知要强了多少倍。偏姚长正是个有名的孝子,死活也要辞官不做,宁愿回家守孝。

太守刘严风具实上报,刘裕又命以三个月代行三年孝期,三个月满后,务必回任。

话说到这份上,再若推辞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无奈,姚长正只有遵命。

牛车晃晃悠悠终于在夜幕完全降临前进入陈家镇。

陈家镇是一座一两千人口的大镇,隶属梁州。一进镇内,两人长舒了一口气:再走七八十里便要到达清和县境。好好歇息一晚,明日天亮起身,天黑前就可到达清和县内。

两人就镇内西北一处偏僻邸舍内寻了一间干净房间住下,向店家要了一大壶热水,就着随身带的干糍面粑粑和几根老咸菜吃起来。洗漱完毕,两人便早早歇了。

第二天一打早,姚长正起床洗了把脸,见刘三仍在酣睡,出门在阶下站定舒了舒筋骨,正准备叫舍家做些米粥,听前院外大街上一阵马蹄声响。

“舍家,昨日可有外乡人投宿于此?”

“回军爷,舍内是有人住下,出了什么事?”

听对方噢了一声,接着便是脚步声进来。

姚长正一惊,下了阶台走至当院。未过照壁,一员军士模样的将官已当头进来,恰恰打个照面。姚长正一看,不认识。

来人看了姚长正一眼,当胸一揖道:“请问这位大人尊讳?”

姚长正道:“在下姓姚名长正。”

军将哎呀一声,俯身拜倒:“可是清和县县令姚大人?”

姚长正道:“不敢,在下一介草民而已。”

军将嘿嘿笑道:“姚大人过谦了。我两日来找得你好苦。在下官眼里,你就是爱民如子的姚县令姚大人,谦逊之辞你同徐大人说去!”

姚长正一愣:“徐大人,哪个徐大人?”

军将道:“当朝吏部尚书、宋王刘大人麾下红人徐羡之徐大人,难道还有第二个徐大人么?”

姚长正道:“可我不认识徐大人。”

军将笑道:“可全寿阳城的军民都知道您姚大人。”

“我说昨日午后一觉起来眼皮子突突地跳个不住,心想有贵人来,没想到竟是姚大人驾临寒舍啊,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舍家闻声过来,忙施一礼,回头吩咐道,“伙计们,快快将厨下拾掇干净,给两位贵客备饭。”

姚长正脸涨得通红:“我自带着吃食,不敢有劳。”

军将笑道:“管他呢,跑了两天一夜,我也没吃过一顿安生饭,借姚大人的光,先填填肚子再说。”

见姚长正脸色愈发通红,军将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钱,约有数十钱。

“舍家,就照这些钱弄些饭食。”回头笑道,“姚大人,吃饭给钱。放心,下官可不敢坏了姚大人的清廉名声。”

席间,姚长正方知军将是奉徐羡之之命,特意加急从寿阳城赶来,掐算这几日姚长正守丧期满东上,在半途将他截下,让姚长正改道不去清河,直赴寿阳城。

“寿阳城?”姚长正吃了一惊,不过官场规矩,对方不说,姚长正自不会问北上寿阳城之意,只心里没个实底,吃得没辨出滋味。

临别,军将走出数步,返回身来压低声音道:“姚大人,您是清官,甭说清和县,就是整个寿阳城您都名声在外。听说,宋王亲自点了您的名,做官还是要做您这样的好官,好人有好报。我先透个底子给您,好象听说是徐大人要您去寿阳开个什么会,具体是什么会,下官不知道也不敢问。只一句,姚大人前途无量。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后会有期。下官在寿阳城宾舍等候姚大人。”

“后会有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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