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端杯也不劝酒,自顾自地呷了一口,将杯子咚地放在案上,惊得众人一怔。

“当年桓玄篡权,民心背德离心,犹如一盘散沙,朝廷气数将近,本来晋朝已亡,本王适时倡议复兴国家,举旗呼吁,应者云集,四十年来,南平卢循、北荡后燕,征伐后秦,平定四海,功成业显,蒙朝廷恩宠,今日得到九锡之仪。眼看现下苍老渐近,已不堪用,却如此受宠,本王心内犹如焚煮,苦不堪言啊。本王晓得,凡事怕就怕做得太满了,本王实实感到不安。诸位都知道,现下境内天灾之重,百姓民生流离失所,忍饥挨饿,今日为何要如此破费宴请大家呢?这一顿酒宴可是本王后宫内一年的生活费用啊。今日是本王六十五岁生辰,借此机缘,就是想和诸位议议,本王想奉还爵位,从此不问政事,回京师养老,做个富家翁,诸位看怎么样啊?”

刘裕说完,端杯笑吟吟地看着众人。

前有徐羡之触霉头,大伙再不敢多言,只愕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宋王!”座中有人蓦地俯身痛哭。

大伙一看,却是王府散骑侍郎黄甲忠,当年随刘裕北府起事,因军功从一名普通军校升到高位。黄甲忠当地磕了了十数个头,未及说话眼泪鼻涕已是淌了一大把:“宋王啊,我等追随宋王多年,南征北战,颠波一生,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本想享享太平盛世,宋王竟要全身而退。如若没有宋王恩萌照应,我等这些厮杀汉谁管?宋王难道忍心弃我等于不管不顾么?”

刘裕缓缓以袖角拭拭眼眶,道:“我刘裕何德何能,筵席再好,亦有散离之时。何况我这垂暮之人,这天下后世千头万事,还得靠你们年轻人,该是你们起来历练的时候了。我这样的老家伙不让位,莫非要等着被你们背后戳脊梁骨骂娘么!”

一句话将在座诸人说的都笑了。

又有人道:“古有沉甲八十带兵,姜子牙七十挂帅出征,今宋王为朝廷砥柱之臣,体格健壮,西有西凉余贼,北有魏国虎视眈眈,宋王一退,朝廷危矣,百姓毕定遭殃。”

“是啊,宋王可不能退啊。”

“宋王一退,朝廷再无可依之柱,百姓再无可避之荫!”

“为天下百姓虑,恳请宋王三思而后行啊!”

座中诸人一派劝诫声、称颂声,无非是累言陈述刘裕功德之类。唯傅亮一言不发,抬眼偷瞥,惊见刘裕端了杯子不住在手上轻转,眼睑下垂,脸色木然。

案上轻咳两声,大厅嗡嗡的吵杂声逐渐平静下来,大家一齐掉头看着刘裕。

“下官再次恳请宋王不能就这样退了啊!”

人们一看,还是黄甲忠,不知咋的,突觉此人如同一只大头绿蝇,其痛哭流涕的惨状起初还让人觉得有些情份,现下倒让人觉得恶心。

亮如白昼的灯火中,刘裕果然紧皱眉头,理不也理厅中俯地不起的黄甲忠,手抚额前重重揉了一大圈,从案上端起杯子呷了一小口,略略一笑道:“趁此吉夜良辰,诸位请开怀畅饮,本王兴许喝得有些过了,头晕脑涨,先行告退,下去歇息歇息!”

说罢,站起身,双手一个背抄,扬长而去!

刘裕一走,厅中登时冷场。

有人悄悄私语道:“宋王看来实是难比当年,二十年前,原城一战,刘大人两天两夜不曾合眼,临战一气喝了二斤之多,跃马冲锋,那气派!”

“是啊,这人就活得个年轻。”

“来,来,咱哥俩干了这一杯也回去睡觉。”

“干!干!”

座中渐渐活泛起来。

“请各位自重!”半晌无语的徐羡之腾地站起身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厅堂,大伙顿时噤声。

傅亮道:“宋王身体欠佳,今日就到此散了吧!”

众人纷纷起身,三三两两离席而出。

傅亮走至最后,一出大厅正门,迎面一股凉风袭来,傅亮不禁打了个寒噤。抬头看那沉沉夜空,当头一轮明月悬浮半空静寂廖阔,稀稀落落的星斗闪闪耀目,整个苍穹墨蓝如幕。倏地,一颗流星从南方天际之颠掠起,在当空划过一道亮锃锃的轨迹,竟似将大地映得一片透亮。

傅亮心头豁然一亮,口中喃喃道:“日常我傅亮何以信及天象之说,今日方晓得这天象当是有灵有性的。我晓得了!”

傅亮回身沿大厅偏门向后院疾走。刚至后宫大门,迎面被当值军士拦下。“深更半夜,什么人竟敢直闯后宫,站住!”几枝黑黝黝的长枪当胸指来,兴冲冲的傅亮吓了一跳。

“中书令傅亮求见,有急事要面奏宋王!”话一出口,傅亮有些懊悔,本应明日再奏不迟,宋王此时早已睡下,宋王心境欠佳,弄不好再触个霉头。

几名军士耳语一阵,一名军士过来,倒也恭敬,拱手道:“傅大人,且请稍候,我进去通禀,看看宋王睡下没有。”军士转身踏步进了大门。

傅亮站在当地,抬头眺望黑沉沉的天幕,此时不断有流星辉映着在空中掠过来掠过去,无数条闪闪的轨道纵横交错,彰影成趣,煞是好看。

一会,西方天际,一大团耀目的光亮隐隐掠起,似有成千上万颗星辰密密匝匝地涌荡而起,将大半个星空点燃了般腾起熊熊烛焰。

“那是什么,这般亮堂!”几名军士指着当空惊诧道。

傅亮顿觉激愤异常,脚步下意识地向大门口走去。

“站住!未等通禀,任何人不得入内!”军士喝道。一幕星光匀匀地拂过,几名军士愕然见光影下傅亮阴森森的脸色,不由大惊。

“宋王有令,传中书令傅大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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