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值将军林大驹受斩一事并没有在建康城内引起多大轰动,始料未及的平静使吏部尚书刘宣范和骁骑大将军、殿值前卫将军唐封歆既感到意外,又着实暗暗松了一口气。宋王中书令傅亮突然进抵建康,不得不使他们暂缓实施对殿卫营成奉雪、严帅各个击破的行动。

傅亮来建康干什么?林大驹刑前与傅亮含混耳语,傅亮起身时浮在嘴角的那抹冷笑让刘宣范觉得如梗在喉,不是滋味。莫非宋王觉察到建康城内举动?刘宣范苦思不得其解。

刘裕封受宋国郡王,苦辞不受,唯独都督十四州诸军事职任只字不提,明眼人一望便知,年过花甲的刘裕毫无归隐之意,封侯拜王,位极人臣之尊非其最终想望。否则,他牢牢控制军权干什么!

他在窥伺皇权!

“狼子野心,何其狠也!”刘宣范重重一拳砸在桌上,顺手操起摊在即将发送宋国斩杀林大驹的诏令副本,揉成一团扔在地下。

朝廷内各类赏、罚决断事宜历来有分抄各王郡守的惯例,刘裕因功受封宋王,乃晋室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异姓王候。刘宣范一屁股坐进椅中,呼哧呼哧直喘气。

“老爷。”身边一位年约三十余岁、朴素装束的妇人悄没声息进前,弯腰从地上拾起诏令副本,细细摊开道,“老爷切莫动气。城内盛传宋王有大逆谋上之心,不过是传闻而已,未见谋逆之实。此时,恰不可授人与柄才是。林大驹犯事处斩,他可是殿值将军。况他又是宋王手下之人,这么大的事如若不诏示宋王,岂非给他一个口实?”

此妇人正是刘宣范之妻,名为傅英红,聪明伶俐,明事达理,刘宣范甚是佩敬。朝内家中一应事体,刘宣范常有意无意地在她跟前提前,傅英红总能助他认真剖析,有时经她一点,迅即大悟。

多年官场沉浮,俨然是个不倒翁,这个贤内助实在功不可没。刘宣范曾对傅英红戏言:如若夫人是男儿身,官运绝对远超自己。

刘宣范不言声任由她将诏令副本摊得平平展展放在自己跟前,紧紧握了拳,忿忿道:“我刘宣范向来以忠君事主为本份,绝不能任由刘寄奴胡作非为!想谋篡皇权,休想!”

傅英红叹了口气道:“老爷,我们就不能退出这个圈么?管他谁执掌天下,与我们甚么相干。”

刘宣范道:“夫人之言差矣,想我刘宣范入仕近三十年,虽庶族出身,祖上四代却深受皇朝不世惠泽,寸磔余身,难报万一。今皇上有难,正是我刘宣范效命千古难逢之机。夫人有所不知,皇上已数次召见,决心已定,彻底根除刘贼,以净晋室江山。”刘宣范越说越激动,“当今皇上确有雷厉风行之势,自有雄主风范!”

见傅英红不语,刘宣范奇道:“夫人,你放心,如若消除逆贼,定上表请辞,我自与夫人回乡间厮守田园,做一个逍遥自得的富家翁。”

傅英红缓缓道:“如若败了呢?”

刘宣范浑身一震。说也奇怪,刘宣范在朝臣中以谨言谨行立威,偏在家中傅英红面前得以放纵心怀,喜怒哀怨尽以言表。“不会的!”刘宣范怔怔道,“夫人何言败字?朝内我已着手清除内贼,其后撤换各州郡刘寄奴旧属,让他孤立无援,一步一步剥茧抽丝,就是要让刘寄奴觉得痛,铤而走险,一旦时机成熟,皇上一纸诏令,势必举国上下响应讨逆。刘裕岂有容身之地,何言兵进,便是羞也把他羞死了!”

傅英红颤声道:“老爷真这么想?”

刘宣范点点头:“朝廷有备无患!”

傅英红道:“可贱家总有不祥之感,这些天来却不敢说。如若事态真如老爷所料,那是最好。贱家本不敢给老爷头上泼冷水,可这事关我刘家数十口身家性命,贱家不得不言。”傅英红站起身来,眼眶内盈盈含满泪花,道:“贱家同老爷一起二十多年,知道老爷是一心想干事的人,一旦心里头有了底子,就能一条道走到黑的男人。贱家敬重老爷,念在多年夫妻情份上,老爷给贱家指条路。”

刘宣范疑道:“什么路?”

傅红英道:“老爷,你的心贱家晓得。可贱家最不放心的是另一个人!”

刘宣范道:“谁?”

傅红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满脸是泪,道:“老爷,恕贱家斗胆,贱家最不放心的是皇上!”

刘宣范大惊道:“夫人,如何这般说法!”

傅红英道:“老爷,你莫要忘了,皇上怎么上的台?义熙帝怎么死的,城内城外风传是被刘裕毒死的,连三岁小儿都知道,当今皇上岂能不知!司马家族称王拜候不下二十人,为何刘裕单单选了当今为皇上?因其生性时懦弱,易于掌控!贱家有一事未敢向老爷说起,一月前,贱家随各府女眷进宫给褚灵妃拜辞,褚灵妃无意间说起一事,让贱家感受极深。”

刘宣范道:“什么事?”

傅英红道:“褚灵妃说,他褚家有一个兄弟任殿值将军?”

刘宣范道:“是褚秀之。”

傅英红道:“这褚秀之不知立了什么功,朝廷予以奖赏,可有此事?”

刘宣范点点头道:“是有此事,奖赏了五万钱。”

傅红英蓦地惨兮兮一笑道:“可当时,你知道皇上准备奖多少?一万钱!褚灵妃在皇上面前定要奖十万钱,两人为此大吵一通,险些翻目。老爷知道褚灵妃是皇上最为宠爱之人,钱多钱少不过是个数,褚灵妃数十天未理当今。当今竟为此小事耿耿于怀,后来竟主动登门与褚灵妃商讨,最后才定下五万之数!老爷,如此心胸之人,如何成得大事?古人云,管中可窥豹,小中能见大。贱家实在放心不下,如若他只是一时激愤,利用老爷起事,事成尚不说;如若事败,他留得退路,老爷有退路么!贱家实在是担心啊!”

刘宣范顿时愣怔当地,定定地良久无语。

院外一阵脚步声,府军隔门禀道:

“刘大人,内廷徐广徐大人有信在此。”

刘宣范道走出门庭,接过信来边拆边进来。傅英红拭泪起身,端壶沏茶。一抬头,蓦见刘宣范持信的手微微颤抖,脸色大变。

“老爷!”

刘宣范眉头紧皱缓缓道:“夫人,你族弟傅亮进建康了,你可知道?”

傅英红与傅亮为同宗,未出五服,本是同年,只傅英红比亮傅大两个月,两人一处玩大,亲情颇深。后,傅亮随刘裕征战,十余年间两人竟未谋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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