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亮吓了一跳,转身与徐羡之对视,两人心一凛:皇上要动火刑!两人情知此刑太过惨酷,不过盛怒之下,谁也不敢劝。战场上,檀道济号称杀人魔王,听了亦觉胆颤心惊。须知火刑非比寻常,历朝谋逆重案用此刑须慎之又慎。这样想着,脚下便有些迟疑。

“檀道济,没听见寡人的话么,给寡人架火!”

檀道济吓得一哆嗦,偷瞥了眼地上的官员,蓦地感到隐隐的悔意,一咬牙,朗声道:“臣遵诏!”

半盏茶工夫,一架三四人合抱的方足大鼎蹲在台前,鼎下置放了高达一人的柴禾,立时有人将柴木点燃。刘裕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扭头扫了一眼徐羡之和傅亮,眉头紧皱,微微叹了口气。

粗壮的柴木发出辟哩叭啦的爆响,火苗达两人多高,沿方鼎四角乱窜,不多时,满满一鼎水已发出滋滋声响。

“陛下,务请三思!”作为尚书台令,徐羡之眼看惨案在即,再也顾不得颜面遭斥,急得往前一跨,脚步大了些,险些一头栽倒,慌得左右连忙上前扶了,才稳稳站住。

傅亮亦当地跪倒:“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刘裕微微一愣道:“如何不可?”唇角微露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鼻子里哼一声,理也不理众人,手持一卷厚厚的供状,大步向台下走去。

台下黑压压的官员跪地俯身,大气不敢出。

“呜呜呜!”人群中间忽然传出一阵哭声,官员纷纷侧头朝后望去,见秘书监徐广俯地痛哭,肩膀不住抖索。檀道济隔人群低低喝道:“徐大人,大胆!”徐广蓦地抬头,怒目瞪视檀道济,冷冷道:“檀道济,你不过一蛮莽武夫,九品中正里不过中上之品,我徐广亦是上中之品,依朝廷律法,你应该独居反思半月,向我秘书监面呈述职。你办了么?没办就是失职,就是亵渎圣威!你办你的皇差,我哭我的,于你何干!”徐广回身看向刘裕,目光一触犹如电闪,却并无半分萎缩:“陛下,圣朝开疆,平境安民,国运昌盛,岂非圣上之愿、万民之愿,亦是群臣之愿、百官之愿!纵有奸邪,不过肌表之疾,略施汤药即可全愈!”徐广凄凄一笑,又道,“陛下如今重狱残典,良莠不分,单凭奸佞胡供,何异于剖腹求子、杀鸡取卵,如此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纵然将晋室旧臣一网而尽,到头来贻害之祸还是天下臣民,岂是王者之道、仁义之道!”刘裕脸上肌肉微微轻颤,走进官员让出的胡同当中,踱至徐广身边,细细打量着他:“你是徐广?现居何职?”徐广毫无怯意,直直地看着刘裕,唇角透出一丝轻篾,傲然道:“臣正是徐广,前朝旧臣,蒙陛下错爱,今在秘书监任侍郎。”刘裕点点头道:“如果朕没记错,当年朕登基之日,南郊设坛典礼后,正是你徐广痛哭不已?当日,有人说你有些过分,你曾说他是宋朝佐命大臣,你是晋室遗老,悲欢之情,自不相同,可有此事?”

众人大惊,未料得刘裕此时竟提起这些小事,须知刘裕正要借机清算旧帐,徐广祸在不测!连台上徐羡之傅亮等人竟不由替徐广担心起来。

徐广卑亢毕无,正色道:“陛下,前朝恭帝,臣未失礼;今事宋主,臣亦不敢失礼。为臣者,此乃本份职守。陛下有言,君为圣主,群僚亦如朝廷子弟。凡我天下为子弟者,孝忠乃天道人伦,思国之痛、思家之情、思亲之念,人性皆然。事君忠恳,何论昔今?侍家诚信,何论对错?思亲痛切,又何论亲疏!天下尚未有嫌母丑之子,更何论家国!”刘裕蓦地仰头哈哈大笑,良久方歇,道:“好一番事君、侍家、思亲之论!你徐广一个小小侍郎事奉宋主,纵论不拘礼,这难道是你徐广的为臣之道么!”徐广闻言,单腿跪立,道:“臣徐广叩见陛下。”说罢,不等刘裕说话,徐广已是起身,“臣与陛下情份到此!”

“大胆徐广!”徐羡之奔下台,指了徐广怒喝,心下亦暗暗佩服徐广胆量。刘裕并不生气,他扬起手中厚厚一叠供状道:“你可知此中有没有你!”徐广朗声道:“没有!”刘裕道:“你如何这般肯定?须知这上面可都是前朝旧臣!”徐广道:“我徐广为臣,只论臣道职守,岂有一女嫁二夫之理!”刘裕怒道:“既无你之名,何敢如此咆哮,你以为寡人不敢杀你么!”徐广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徐广不畏死,只想以微躯代众臣僚求个情!”刘裕道:“求得何情?”徐广倏地双膝跪下,指了群臣道:“陛下,纵有奸佞不过区区,今陛下单凭一纸之供,就要全部诛杀。陛下,臣斗胆保证,大多数臣僚虽曾事前朝,今归我主,莫不殚心积虑,为我大宋江山社稷万民百姓勤劳操持。吏部曹侍中王远,去年为赈灾益州,亲自入境,三天三夜未曾合眼,竟从马背上摔落地下,腿险些折断,至今还瘸着,他是逆贼么?二千石曹侍郎原庆可,三月间下关决堤,江水倒淹,他带头跳入冰冷江水,不惜性命保住了大堤,至今落下一身病,他是逆贼么!”

官员中已是有人失声痛哭。

“陛下,以国安计,以臣民计,徐广愿以一死抵罪,求陛下详细甄别,再加定论为盼!”,徐广说着已是泪落如雨,“今徐广冒犯天颜,罪该万死!”

说罢,徐广起身大踏步越过满地官员,向台下大鼎走去。

刘裕理也不理他道:“你要学比干么?”

徐广道:“臣谁也不学,只学徐广!”

刘裕道:“好!”说毕,将手中一叠供状递至徐广面前。

“徐广,拿着!”

徐广及一众官员大愣,不知刘裕要干什么,数百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台前。

刘裕喝道:“大胆秘书监侍郎,寡人让你拿着,你没听见么!”徐广迟疑地接在手中。刘裕转身指着鼎下熊熊大火道:“将此卷扔到火中!”台上台下直以为听错了,一时都愣在当地,怔怔地看着刘裕。

“寡人让你扔,你没胆了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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