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江南万里原野已是大地葱绿,碧草如菌,官道两侧树木参天,乳绿乳绿的枝叶在和风轻拂中缓缓摇曳,发出唰唰唰的轻响,田地里、沟渠旁、田埂间各色说不上名堂的花儿尽相绽放,半空中到处弥漫着一股轻盈盈的柔香,吸上一口实在泌人泌心。渐近申牌时分,四下里起了风,起初并不大,不过半顿饭工夫,从北方天际涌涌荡荡浮过大朵大朵的黑云,一刹将半壁天空罩个严实,那风转瞬变了脸色,不住卷挟着白茫茫的柳絮飞尘扑面而来,肆无禅忌地狂虐不止。天光逐渐昏暗隐没,空气潮乎乎的,田地间正拉车扬粪准备耕作的百姓发一声喊:

“要下雨了!”

“日他娘的也怪,前晌还晴朗朗的天,说变就要变了!”

一时,哟喝声、叫喊声、呼儿唤女声交织成一片。百姓们匆匆收拾农具,奔跑当中,风倏忽停了,那铺天盖地的清凉雨丝已是白蒙蒙迎头降落。大伙骂骂咧咧地就近寻找避雨处所。眨眼工夫,田地间触目所至,半个人影不见。

细雨中,一支数十骑马队从西北官道上疾驰而来,军士将头俯在马背上,不言声地猛夹马腹。领头将官眯缝着眼透过雨幕下死力地往前看,前方数里之外,离地数十丈起了大雾,将官道、树木、村庄毫不留情地一口吞噬。

“褚将军,起雾了!”后面有人叫道。

马上将官正是殿值将军褚秀之。

褚秀之紧皱眉头,用手抹一把脸上不断滑落的雨水,头也不回道:“离琅琊城还有多远?”身后军士道:“还有不足三十里,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褚秀之望望天色,蓦地一勒马缰,冲身后一挥手道:“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再说。”二三十骑劲装军士齐齐紧勒马缰,齐刷刷地原地站定。

一众人跳下马背,将马拴在树上奔下大道,在一处斜坡下蹲了。斜坡下早聚了十来个避雨的百姓,见军士们进来,满脸惊惶神色,不自觉地往边上挤。褚秀之笑道:“莫要挤着了孩子,地方这么大,再进二三十人亦是宽裕。”百姓们这才略略安心。

“这位军爷,不是又要打仗了吧?”有胆大的怯生生问。褚秀之摘下头盔递给军士:“朗朗乾坤,太平盛世,哪里有仗打。”“那军爷们这是去哪?”褚秀之道:“公差,避避雨。”再不多说。余下军士亦满脸沉着,一声不吭。一位妇女怀中约五六岁的孩子,衣着单薄,哇地一声哭将起来。那妇人将孩子紧紧搂了,嘴中不住骂骂咧咧道:“天杀的,出来也不给娃娃多套件衣裳。”边上一个汉子回身骂道:“爷晓得会变天下雨,若有这般本事,爷还用得着种着一亩三分地么,早他娘吃皇粮了!”一句话逗得坡下哄地笑了,气氛顿时缓和许多。

一位老者叹道:“也是年份,刘太尉当了皇上,怎地不将那伙子白吃干饭的官员们一并撤了?夺了州郡之权,可他们俸禄照拿,一钱不少。他们吃谁,还不都是咱老百姓供着养着!”

“是啊,就那琅琊城里,你看看前朝那帮闲人,整天没球事干大街上晃荡,直以为自己还是作威作福的官老爷。皇上亦算仁慈,前朝旧臣养他们干甚,不宰了这帮子亦是开恩,天可怜见竟还养着!”

褚秀之闻言,心下大慰。看来撤除闲州闲郡,百姓中间口碑非但极佳,且仍嫌力度不够。这样想着,对此次怀揣绝密使命更多一番心胆。

“给娃娃穿上,小心着凉生病就麻烦了!”褚秀之从包裹中扯出一件裲裆夹衫递给妇人。百姓一阵骚动,对眼前这位军爷登时充满了敬意。两口子愕愕地看着褚秀之,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哪里敢拿。褚秀之将夹衫硬塞进妇人手中道:“拿着,快快给娃娃穿上。”

两口子一叠声地称谢不止:“谢谢军爷,谢谢军爷!”

“到底是刘太尉手下使出来的人,体恤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啊!”

“皇上施行仁政,这是我们百姓的福份。”

“军爷福康,刘裕皇帝万岁!”

褚秀之心下大是温热,一伙人顿时有说有笑起来。

“褚将军,雨停了!”一个军士探出身,伸手试试。

褚秀之道:“出发!乡亲们,公事在身,不敢久留,告辞!”

百姓们纷纷站起来,道:

“军爷好走。”

“一路平安!”

褚秀之等一干军士上了官道,回身对军士们叹道:“古人说的好,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这世间还是百姓心地至善至纯,我等为官为将者,时时万不可忘了百姓忧患。”

言毕,腾身上马,用力一扯马缰道:“上马,进琅琊城!”

琅琊城本为前朝皇帝、晋恭帝、现改封零陵王的司*郡地,城内多为不愿事奉新朝的前朝旧僚,设一彪校武营约八百人,名义上属零陵王统管,事实上军权直达天庭,属中书监令傅亮一手操纵。校武营由褚秀之叔叔褚叔度统领。褚家叔侄都是北府军出身,跟随刘裕多年征战,以功授勋。朝廷之所以让褚叔度驻守琅琊城,一方面褚叔度是当朝旧人,易于掌控;另一方面,零陵王妃褚灵秀是他亲侄女,零陵王任何异动均可便于探询。

褚秀之一行人悄没声息地进城,直奔校武营。叔侄见面,自是一番亲热。早在两天前,褚叔度就先期接到朝廷密报,第二天召集本部军马,武器修缮并全部发放军士手中,同时封闭武备库,严命无本人手令,一概不许动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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