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琳目光幽幽地看着舱顶道:“两个月前,贫道在柴桑庐山脚下与陶渊明有过一席之谈。陶兄对贫道说过,先皇一旦驾崩,徐羡之必定执掌朝政,他的内心其实想做一代纯臣,可太子无贤无德,不合他意,当今根本不是为皇之才,顶多是位荒唐王爷罢了。一旦时机成熟,徐羡之极有可能废庸立贤!”

“啊!”刘义真手中的半截鸡翅啪地掉落船上,“他敢!”慧琳不理他,呵呵一笑,端起跟前一杯清茶仰头一饮而尽道:“不过,依贫道想来,如若徐羡之真有此想,于王爷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谢灵运颜延之两人对视一眼,几乎同时暗忖:废刘义符,那庐陵王……

不过,此话谁也不敢轻易出口。

刘义真懒懒地往后一靠,道:“老道,你和老陶如何这样想?”慧琳一拱手道:“王爷,诸位,莫要忘了,贫道平日里还有善观天象一技!先皇驾崩前夜,老道夜游庐山,见东方一颗亮罡星从半空滑落,遥坠于东南,料朝中必有巨变,当夜便从柴桑起身回到建康。”谢灵运一想:慧琳正是先皇驾崩之日到达建康的,这样一想,心下蓦地一阵兴奋。

“先皇驾崩,太子即位。四天之后,贫道又发现天上东南方向又有一亮罡星遥挂当空,不过其光暗淡,其色弱微,非长久之气。”

众人听得莫不心旌大荡,愣愣地看着慧琳不作声,舱内一时静寂无声。

“莫要忘了喝酒,牛鼻子糊弄人,他还说会测字呢!”刘义真道,“当年,父皇为太尉,将北伐后秦时。那年遇着老道饥寒交迫便将他收留,一日建威将军蒯恩过来喝酒,本王与蒯恩便逗老道玩儿,本王先出了个字让老道拆。老道,本王今日誓要当众戳穿你那套骗人的把戏:为何当日本王与蒯恩同出一字,拆说却不相同!”颜延之奇道:“竟还有此一说,快说来听听。”慧琳道:“那好,王爷给他们说说,您当时出的什么字?”刘义真道:“我随手写了个串字。”慧琳道:“贫道如何拆法!”刘义真道:“你说拆开串字,便是两个‘中’字,即‘连中’,说本王将有升迁之喜,而且连连奏捷!”慧琳呵呵一笑道:“贫道错了么!太尉荣升宋公,王爷您晋位王子;宋公荣登天子,您现下可是王爷!”刘义真大摇其头道:“老谢,老颜,当时蒯恩将军也出的‘串’字让老道拆。你道老道如何拆法,说蒯恩不仅不能荣升,还要防止外患,恐有不测之祸!”慧琳又是一笑道:“那蒯恩升迁了么?”刘义真摇摇头。“那蒯将军现在何处?”谢灵运接口道:“这还用说,全建康人都知道,蒯恩将军已阵亡长安城外数年了。”颜延之道:“这就奇了,同样一个字如何两种拆法?且两人命数如此迥异?”刘义真笑道:“牛鼻子兴许碰巧猜对了,亦未可知。”慧琳正色道:“王爷此话差矣。您前面所书‘串’出于无心,蒯恩将军后书‘串’出于有心。无心为‘串’,有心则为‘患’字,岂能无祸!”

谢灵运暗暗点头叹服。

颜延之笑道:“大师,我出个字如何?”刘义真谢灵运凑过来道:“你给老颜拆拆看。”慧琳笑道:“既是诸位有心思,贫道就玩玩,就当逗诸位一个乐字。不过,贫道已数年未经此道,说得不准,诸位莫笑。”刘义真催促道:“快快出字罢。”颜延之想了想,在船板上用筷子沾水写了一个大大的“棋”字。

慧琳瞪视良久,盯着颜延之道:“颜兄,此字非你所写,此字亦非你所拆!”刘义真奇道:“老道此话何意?”慧琳道:“颜兄行文弄墨之士,从未听过他执于棋盘,何故出棋?颜兄,贫道说错了么?”颜延之一脸惊愕,半晌方道:“王爷,谢兄,我有一位朋友,生**下棋,此字原是我替他所写,看看他的命相如何。算你蒙对了,往下拆拆看。”慧琳想了想道:“颜兄,你这位朋友命相堪忧啊。”颜延之道:“如何?”慧琳道:“你们且看,此书‘棋’字,凡围棋之子,是愈下愈多,而象棋之子,是越下越少。而颜兄所拈‘棋’字从木不而不从石,则是象棋子而不是围棋子,恐怕你这位朋友家中人口日益凋零啊!”

刘义真、谢灵运一齐调头看颜延之。颜延之愣道:“天啊,真神了。我这位朋友确实去年父母刚刚下世,今年初春妻子又得重病死了,前不久五岁的儿子又不幸溺河而亡!”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颜延之一脸庄重,又道:“好,我再给他出个字,看看日后怎么样?”说着,想了想又在船板上写了一个“卒”字。

慧琳审视良久,缓缓道:“你的这位朋友行武出身?”颜延之点点头。慧琳道“行武之人在象棋中就是‘卒’。‘卒’在本界只能行一步,如若过了河,则纵横皆可行。因此,你这位朋友必须外出方可得志。不过‘卒’过河也只能行一步,他纵然外出,亦不能得大志!”

颜延之端起酒杯,无言朝慧琳一揖道:“我服了!”说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慧琳道:“诸位,这拆字不过一番儿戏,切莫当真。如有应验,实是巧合罢了。天下时势,人情命相,实已天定,搏拼苦挣,实是徒劳。生死存亡一梦中,福贵贫贱如浮云,王爷说的好,今日有酒便是一乐。人只好好珍惜活着这段日子,便是大福!”

正说着听见外边岸上传来一阵叫叫嚷声。

“走,出去看看有甚事!”

众人出了舱,见岸边停了一艘船,船两边贴了数朵红花朵儿,正中却是一个喜字。岸上一众人抬了一顶骄远远过来,却是有人娶亲。想来因国丧期间,不敢用鼓班吹打,只偷偷贴花拈喜,映个景儿。

谢灵运喃喃道:“当真有人欢乐有人愁啊。”

刘义真看看自家船上,灰泛泛甚无一物,眉头大皱道:“来呀,给我将船划过去,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国丧期间贴红迎亲,不要命了么!”

不大一会,船靠了岸。正要放骄登船的娶亲队伍见有四五个官家模样的生人面无表情地过来,慌得停下脚步看着他们。

刘义真道:“谁人如此大胆,国丧期间竟敢贴红!”

岸上忽拉拉跪倒一片。一位年约四十余岁的汉子上前道:“官爷,是小人嫁女出亲,乡亲们只是来帮个忙,不关他们的事。”刘义真道:“你道有胆子,明知国丧,何敢如此?”那人叹了口气道:“官爷,小人姓林,家有一女,名英英,与对岸洪家铺林家儿郎自幼亲梅竹马,互有爱意,便早早订了终身。原准备明年正月的日子,不想林家儿郎患了病,身体不好。林家不想拖累我家小女,便要退婚,可小女死活不依,非林家儿郎不嫁,便是嫁入林家过得一年一月也是愿意。哎,年轻人真心相爱,小人怕出意外,与林家商议,将婚期提前。原料着早早嫁过去,兴许好歹能给林家留个后,也圆了我女儿的一番心,便斗胆乘国丧期间嫁女。小人就这一个女儿,一辈子的事,多少总得让她看看红,这也是小人的心思。小人自知有罪,唯请官爷手下留情,待小人将女儿送过岸去,自到府衙领罪!我的英英啊……”

满地百姓亦纷纷叹息不住。

刘义真道:“好女子,这可是林家的福份。不让贴红贴喜就不贴了吧,领什么罪?来人呀,把船上的红字给我撕下来。喜字嘛,就留着吧,你们该干什么干么去!”

一众人原怕吃官司,未料得这位年轻官爷竟这般大度,一齐俯地磕头道:“谢谢官爷了!”

那汉子道:“敢问官爷尊讳?小人日后必堂前供奉,昼夜上香,以求爷官运亨通。”刘义真一笑道:“挺会说话,福贵个屁,爷希罕么!爷叫刘义真!”百姓一听,顿时傻了,半晌工夫才回过神来。

“庐陵王爷……”

“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王爷是个大善人啊!”

百姓们忙着将新人送上船,这才散去。

刘义真见手下几个府侍手中拿着从船上撕下的红字,一喜道:“愣着干甚,给爷将红字贴咱家船上,本王也弄点喜气,红火一回。走,上船喝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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