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裕回了后宫,一位年近四十、风姿绰约、全身着青布衣裙的妇人迎上来,将刘裕身上的朝服换脱,另取了一身普通皂袍穿上。

刘裕位尊宋王,生活起居极是俭朴,亦不喜身边人豪奢铺排。刘裕常常教导众人:勤俭持家、俭仆治国是天下之道。刘裕秉性最不喜奢侈,身边一应夫人嫔妃亦不敢有丝毫逾越。

此妇人正是颇受刘裕宠爱、太子刘义符的母亲张夫人。

“王爷,先吃饭,今日我吩咐厨下做了你最爱吃的豆绒薄饼,是葱丝腐渣馅的,另配了芥辣条、芸板烧、小桃鱼片。”张夫人手脚麻利地亲自从厨丁托盘中将一碟芥茉油拌黄瓜条、一碟卤水煮黄豆、一碟腌腐乳,大盘子里叠层撂了七八张豆绒薄饼,另外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榨菜粉丝汤,汤上零零星星飘了数片青丝小葱碎叶。

刘裕换上竹笼灯绒袍衫,足蹬一双纤巧木履鞋,头扎无棱幅巾幞头,甚是随意。刘裕伸筷就盆中捞了一片榨菜片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了,满意地点点头:

“这真是天下美味,想当年,甭说吃这点子饭食,就连肚子都填不饱。”

张夫人笑着在他手上拍了一下道:“还不快洗了手去。”

张夫人知道刘裕从小家境贫寒,生活清苦,曾放过牛,扛过柴,也曾赌过博。与乡人刁逵赌博,一夜间输得无力还债,被刁逵绑于树上吊打,折磨得险些丧了性命。

如今,位极王尊,在属臣、亲人面前并不讳言此段经历,有时候甚至当作一段炫耀资本。非有雄才之略,何有此胆?

“明日吩咐他们,这青州的榨菜多运些,我现下可是顿顿离不了。”

张夫人侧身侍立,在杯里倒了半杯酒,道:“这原不算难事,却是稀奇。”

刘裕道:“如何稀奇?说来听听。前年听你已是将白酒换了黄酒,这黄酒开胃健脾,已无半分酒气,怎地只倒了半杯?”

张夫人笑道:“这黄酒虽说劲头弱了些,不过喝多了照样伤身伤筋的,以我的意思,早该全戒才好。”

在诸位夫人妃嫔中,刘裕极是宠爱张夫人,爱屋及乌,其子刘义符虽性情玩劣,嬉戏无度,刘裕却是疼爱有加。

当下刘裕笑笑,指了椅子道:“别站着,家里不比外面,没那么多规矩可讲,随意些好。你说说,莫非我贪吃榨菜就成了稀奇?”

张夫人道:“堂堂朝廷王爷,习食此菜,岂不是稀奇?外间闻传以王爷之尊,虽比不上宫里,顿顿千碟万盏,总有二三十人侍候着,饭来张口就是,天下人间美味奇多,想吃什么喝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刘裕道:“吃饭原不过为填饱肚子而已,多有何益,还不是浪费,一锅子倒掉。别小看了这一桌饭食,哪一粒米一两面不是民脂民膏?这人有多大个肚子,吃得畅心舒服就是,一味铺张奢华,到头来还不被老百姓戳脊梁骂娘!别光站着说,坐下来一处吃。”

张夫人道:“贱家不饿,站着习惯了,现下你是宋王。人前也好人后也罢,臣下有臣下的本份,尊上有尊上的本份,该有的还是得有,省不得。要不就乱了套,都快一个月了,太子脸上的伤还没好清,我这当母亲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了。那孙修华总归是乡间来的,这么多年野性并未根除,**出来的儿子也这般没教养,下手竟是如此狠毒,亏他还记得义符是太子!”

说着,张夫人竟抚袖嘤嘤哭将起来。

刘裕听着听着脸色便阴沉下来。

张夫人丝毫没觉,又道:“亏是我听了王爷的话,不想把此事弄大了,两下里都不体面,要不贱家早就找孙修华去理论,看看她是如何教养儿子……”

“放肆!”刘裕重重地将筷墩在桌子上,盆内的汤水险些溅出来。

张夫人吓了一跳,猛然醒悟刘裕最为忌恨后宫女人嚼舌尖、搬是非,尤其是家政之内。这种显然带有挑唆关系、挟私泄愤的话语刘裕如何不怒。在后宫十数位妃嫔中,张夫人虽是极宠,是早年便随刘裕南征北战,患难与共数十年的老夫老妻,何况又自恃是刘义符的母亲,想想总觉不服,便又加上了一句:“义符总是太子,这种犯上事体总是恁过火些……”

刘裕脸色愈来愈不好看,怒道:“他们都是本王的儿子!还不跪下!”

张夫人闻言,心头一酸,扑通跪了当地。刘裕平日里在臣属家人面前常常提起先朝因吕后专权险成汉室之祸,前有车鉴,后世当醒,女人只应在内里操持女事即可,女人专权只能毁家祸国,近而殃及民生。

一顿饭吃得没了滋味。

张夫人哭道:“王爷,贱家知错了。”

刘裕冷冷道:“你要知道,本王这是为你好。你起来吧。”

张夫人站起,无言侍立。

“王爷,徐尚书、傅将军求见。”内宫近恃进来呈报。

刘裕眉头一展道:“噢,傅亮回来了。”

一个月前,傅亮奉王命前往建康给朝廷表奏郡内官吏任免、赋税收支、军料供需,顺便返程督运邑内粮秣。

刘裕端碗喝了一大口汤,道:“让他俩等一下,本王这就来。”

近恃答应一声,正待要走,又被刘裕叫住,“你让他们进来吧!”

回头扫一眼张夫人,张夫人知趣,垂手退出。

不多时,徐羡之在前,傅亮随后进来在堂前参叩:“叩见宋王!”

刘裕隔桌虚扶道,“这是在后宫,免了吧。你们先坐,我吃完这两口咱们再叙。不怕两位笑话,昨日看朝内郡内咨文,四更方眯得几眼,早起没吃饭,现下饿了。这是夫人亲自为本王烧制的豆绒薄冰,就着榨菜,真正是人间美味。你们尝尝?”

两人一齐摇头,刘裕旁若无人地一手卷起一块大饼,一手夹了大块榨菜,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傅亮随刘裕征战多年,深知刘裕节俭,没想到晋位宋王,位极人臣,仍着青笼皂布粗衣,桌上一应粗茶淡饭,不由大是感慨。

吃完一张饼,刘裕就碗里将汤仰脖咕噜噜饮尽,伸出舌尖将碗边沿残留的葱丝舔得干干净净,满意地打个饱嗝。(未完待续)

章节目录

推荐阅读
相邻推荐